2011年9月1日星期四

《正方形》——第二章(第二天)

“俊文。”一道奇怪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际,更准确来说,应该是陌生人在说话。

我睁开双眼,发现四周黑漆漆的。

“俊文。”

我的头剧烈疼着,朦朦胧胧中看见一个人在叫着我的名字。

“俊文。”那个人渐渐靠近我,我开始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了。

我想要坐起来,可是全身使不出力气,无奈只好躺着看着对方,开始有点害怕,害怕对方就是凶手。

“俊文。”他的口音有点奇怪。难道他不是华人吗?

等到他走近时,才发现他竟然是那个死者!那个现在还躺在太平间的尸体!

“俊文。我需要你的帮忙……”他安然无恙,没有任何伤口或是任何血迹,不然我可能会疯掉,一个全身都是伤口和黑色血迹的死者走来,就和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恐怖电影一样。

我整个人僵住了,惊讶得连叫都叫不出来。

“俊文……记得,杀我的,是一个能够去了解警方侦查的人。他,不会是华人……”那死者转过身,就这样走出房门。

接着,黑暗的魔兽慢慢地腐蚀四周,我渐渐地盖上双眼,回到了梦乡。

似乎才刚睡了五分钟,就被闹钟吵醒。我埋怨了一声,下意识地关上闹钟。揉着双眼,伸个懒腰,打了个哈欠,做完属于我的“起身三部曲”。

门外的日光灯透过门缝,洒在门口的地砖上。隐隐约约中听见房东准备早点的声音。想到房东准备的早餐,马上提了起精神,走出房门。

梳洗完毕后,下了楼梯,发现赋衡像个小孩一样,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。大概是昨晚看着无聊的综艺节目久了,不知不觉就去和周公聊天了吧?这时候的赋衡和昨天的赋衡,差得一千八百万。昨天的赋衡就像《死亡笔记》里的年轻天才神探——L一样“恐怖”。听他说话的口气,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少年。这时候的赋衡,却也不像一个二十岁的青少年,比较像个十二岁的小六生,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。

到了饭厅,发现餐桌上什么都有。经典的豆浆油条、味道平淡但营养丰富的清淡鱼粥、美味的马来糕点、看似平凡但事实上相反的印度煎饼、拥有儿时回忆的烤面包、浓郁的白咖啡、香喷喷的玫瑰花茶、健康可口的豆奶,还有香味四溢的热巧克力呢!

“房东!性情大变啊?突然间对我这么好?”我坐了下来,望见一大堆美食,不知道应该从何下手。大概是因为那场很诡异的梦,到现在,我的头还昏昏沉沉的。

“你就想得美。我不知道赋衡喜欢吃些什么,就每一种都煮一些。”房东的声音从厨房传来,想必她还在准备当中,今天的早餐不只是桌上的这一些。

“煮一些?拜托!单单每一种都吃一口,早餐就解决了好不好!这种叫做煮一些?”可不是吗?一个人吃的话,一定撑死;两个人吃的话,一定饱死;三个人吃的话,一定爽死。

“准备早餐的话,哪里可能只会准备一份而已?况且,今天不只有我们,邻居也会来和我们一起享用早餐。不煮多些,怎能给客人瞧?”大概是房东深怕这些食物因为吃不完而浪费掉,所以就叫了邻居一起来。

“邻居也来?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很讨人厌。叫他们来,不就等于叫瘟神来?”想起隔壁家的那位欧巴桑,总是对着我指指点点的,说长道短,几乎每一次都会吵架。

“那是你个人愚见,我觉得他们不错啊!”房东竟然说我的看法是愚见?真是太过分了。

正当我要反驳时,老天竟然倾向房东一方,让门铃“叮咚”了一声。房东就赶快叫我去开门,草草地结束了我和她的对话。

我不情愿地挪动身子,走向那最好相隔一千八百里的大门,打开了门,挤了个很敷衍了事的笑容,“欢迎”他们的到来。

站在门口的是一家人。一家之主留着胡子,双眼炯炯有神,鼻梁高挺,国字轮廓,高度大约170左右,整个人看起来很严肃,经不起玩笑的那种。他的妻子站在身旁,留着欧巴桑的卷发,戴着一副金丝眼镜,长着令人憎恶的脸孔,真想一拳打在她的脸上。他们的女儿没有遗传她妈妈的基因,留着及肩的直发,一双大眼黑溜溜的,鼻子就像精雕细刻般,轻轻地黏在脸上,皮肤白里透红,嘴巴不算大,小说写的樱桃小嘴应该就是像她这样的吧?我想,这就是清纯、可爱和美丽的结合体吧?

“俊文。”那位女生歪着头,给了我一股让我能够吃完早餐的能量。那种微笑,就像是神恩赐给我的恩礼一样。

“文馨。”我再度露出微笑,这次的微笑是真诚的,不是敷衍了事的微笑。

“还不给我们进去?”那欧巴桑的口气尽是烦闷。

我带他们一家四口进入屋内。他们一家四口最小的是一位初中三男生。大概是被电脑游戏给摧残了,双眼毫无生气,整个人很瘦,小小的,看起来弱不禁风。如果不是知道他今年初中三,还会以为他才四年级呢!他和赋衡不一样的地方就是——他的口气不像大人,没有露出任何一丝丝的笑容,双眼很难离开电子产品,中了很深的“电子产品毒”。

“怎么多了个人啊?他怎么躺在哪里?真是不礼貌,客人来了,还躺在沙发上,这叫客人坐哪儿啊?”欧巴桑直对疲惫的赋衡指指点点,数落他的不是。但赋衡因为太累,已经睡得很熟了,完全听不见欧巴桑所说的。

“老公啊,这是她的私生子吗?看起来这么年轻……”她小声地对身旁的丈夫说话,不过她的小声说话,其分贝也是很高的。

“不要乱说话。给人听到就不好了。”她的丈夫脸上看起来不像教训她,大概是听惯了欧巴桑的疯言疯语了吧?

“对啊!不要乱说话。给人听到就不好了。”我模仿她丈夫的口气,趁机教训她一翻。

“你没家教吗?偷听别人说话。和长辈说话的语气是这样的吗?你妈妈是怎样教你的啊?孺子不可教也,孺子就是你吧?”欧巴桑说话像大炮一样,请我吃了一脸的炮灰。

正要反驳时,文馨拉着我的手,摇摇头,暗示我不要再吵了。我这才想起他们将会和我同桌吃早餐,万一吵翻的话,谁的脸色都会很难看。

要容忍这位欧巴桑,我想,就只有忍者才能办到。找个晚上,躲在屋顶上,说不定会看到她的丈夫——洪先生穿得紧紧的,黑黑的,只露出一双尽是杀气的眼睛,在屋顶上自由自在地穿梭。

我轻轻地推着赋衡,要他起身吃早餐,也让他见识见识欧巴桑的厉害。他一醒来就是被惊吓般一样,整个人坐了起来,“咚”一声,撞着我的额头。

我抚摸着肿起来的额头,呻吟地告诉他是时候吃早餐了。他苦笑着,为刚才的“打鼓”深感抱歉。

我到饭厅去,发现他们一家人已经坐在各自的座位上,准备开动了。我找了个不会和欧巴桑“正面交锋”的位子坐下,以免待会儿再度交战。

赋衡在最短的时间内梳洗完毕,穿了件全白的衬衫,深蓝色的牛仔裤,就和昨天遇见他的服装一模一样,我严重怀疑他衣橱里的服装都是一模一样的。房东先是向他们每一个人问好,问问每个人想要喝点什么,就倒给他们喝,就连赋衡桌上的豆奶也是房东亲自倒给他的。我却好像被人遗忘了,桌上的空杯,还是空杯。

我瞪了一眼房东,她却假装没看见,一屁股坐在欧巴桑的身旁。没想到却是被善解人意的文馨督见,为我倒了一杯我最喜欢的白咖啡。

“谢谢。”我被她的举动被吓坏了,没想过她会帮我倒咖啡。

“不客气。”文馨冲着我笑。

今天早餐的配乐就由欧巴桑和房东的交谈。赋衡静静地坐着,仔细地品尝房东精心煮的豆奶。洪先生吃着鱼粥,阅读报纸,关心天下大事。文馨不说话,轻轻地吹着还在冒烟的玫瑰花茶。文强吃了一个咖哩卜,就不再吃了,专心地对着他手上的iPhone 4,手指快速地触碰荧幕。我无聊地吃着印度煎饼,享受一个人的白咖啡。

“说了再见,才发现再也见不到,我不能就这样失去妳的微笑,口红呆在桌角,而妳我找不到,把角色对调,妳说好不好……”周杰伦的《说了再见》传来,告诉我有人打电话给我。我摸了摸口袋,把那支诺基亚N8拿出来。当时为了买这部手机,因为缺货,我几乎跑遍了整个吉隆坡的手机销售店。现在呢?诺基亚公司却面对危机,只能暗叹:适者生存啊!我站了起来,离开座位,到客厅去接电话。

“喂,是俊文吗?快来,又有一具尸体需要你的帮忙了。地址是……”伊布拉欣警长的声音传来。伊布拉欣警长曾在华小就读,能够口操有马来口音的华文。他为人诚恳,受到不少人爱戴。

有了借口可以逃离欧巴桑“无情的人身攻击”,当然求之不得。我“嗯”了一声,他就挂上电话了。接下来是赋衡的手机响起,也是伊布拉欣警长打来的,要他赶快去命案现场。
“走吧!我们去现场吧!”我拿了车钥匙,潇洒般地甩了甩,进入车内,发动引擎,到命案现场去。

大概因为还很早,靠近学校的大路都塞满了车子,简直寸步难行。咒骂了几句,把车速放到最慢,跟紧前方的车子。

“你是怎样认识房东的啊?她人好好哦。”赋衡突然开口说话。他说话的声音划破这寂静,让我有点回不了神。

“她是我妈妈的朋友。你呢?”我握紧方向盘,看着时速表上指着四十,心中感到十分不快。左手按着太阳穴,头依然是昏昏沉沉的。

“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,就是去租房子。第一个看中的就是房东这间。房东人很好,不计较租价,以很便宜的价钱租给我。”赋衡吸允着口中的棒棒糖。

“你家人呢?你看起来很年轻,不过二十三、二十四左右。”对于一个年轻人到大社会谋生,独自一个人,难道是孤儿吗?

“我的姐姐住在沙巴,很少机会去找她。我的父母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在一场车祸中逝世了。”他望向车外,诉说着他那已不完整的家庭。

“对不起。”对于不小心勾起他的伤心往事,我是有必要向他说声抱歉的。

“没关系。当时是我姐半工半读,我才有机会继续上学读书的。如果没有她,坐在你身旁的是个幽魂。”赋衡转过头,看着我,给我一个很诡异的微笑。那种诡异,直接冷到我心中,全身感到麻麻的,顿时觉得毛骨悚然。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什么。

“对了。说到幽魂,今天我竟然梦见那个死者。那个整个面目全非的死者。”我打个讯号灯,换了车道,加速至时速一百公里。

“会不会是看到死相太恐怖,做了恶梦?”赋衡深切地望着我,但正驾车的我总不能望回他吧?
“不是。我做了法医这么久,看见尸体做恶梦只属于刚入行的一星期。这次不一样。我梦见的是他完好无损地找上我。没有血迹,没有伤口。大概是看着他的个人档案看太久了吧?”昨晚为了那份报告,盯着死者遗照太久,所以才会梦见这种奇怪的梦吧?

“梦见什么?在梦里,你在哪里?”赋衡的语气马上变得严肃,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。

“梦见死者对我说话。说什么了……忘记了。在梦里,我还是在我的房间里。四周黑漆漆的。”我尝试回想着那场奇怪的梦。

“四周黑漆漆,你又如何确定你是在房间里?”赋衡托着下巴,道出他的疑问。

“感觉上吧?我是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,我就起身。我是在床上的。”

“在床上?”赋衡小声地说。

“哎呀!反正只是一场梦,有必要这么严肃吗?”我苦笑道,睁大双眼,打了哈欠。

“我看你这样的状态,还是不要驾车比较好吧?自己死了事小,伤了别人事大。”赋衡毛遂自荐,要取代我驾驶员的位子,我求之不得呢!只得把车停在一旁,和赋衡交换位子。我躺在车上,渐渐睡着了。

才睡不久,就被赋衡叫醒。他指着一栋房子,告诉我案发现场已经抵达了。

下了车,那栋房子旁停了几辆警车,房子四周都被封条包围,好几位新闻记者站在封条附近猛拍照,一位年轻的警察站在大门,看见了我们,马上上前来。

“赋衡,俊文,警长在等着你们。快。”他边说,边把封条拉高,让我们踏入案发现场。